订单被砍、航班取消……中国外贸企业遭遇“疫情全球化”危机？

作者：时代财经 梁施婷、卢洁萍

2020年3月23日，上海洋山深水港。（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东莞传来心惊消息，在4日内两家老牌外贸企业先后倒闭或停业。

3月24日，东莞茶山人社分局发布通告，称受国内外疫情影响，东莞泛达玩具有限公司的外贸订单取消，导致公司业务量骤减，资金链断裂，无法维持正常经营、宣布结业。

此前，由于美国重要客户取消订单，东莞著名的成表厂东莞精度表业有限公司（简称“精度表业”）在3月21日曾发布公告称，公司面临随时关停风险，主动劝退员工另谋高就，并全厂放假至少3个月。

随着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国内外贸企业的境况也愈加水深火热。有外贸圈内人士自嘲称，“国内刚打完（疫情）上半场，国外继续（疫情）下半场，而外贸人要打完全场。”

九成外贸订单被砍

一月企业春节停工，二月复工一拖再拖，到了三月，疫情蔓延导致全球订单取消——大多数从事加工贸易的外贸企业在最近三个月内几乎都经历着类似经历。

陈鸣（化名）的工厂选址是在出口创汇连续多年居全国乡镇之首的东莞市长安镇。从2016年正式注册成立起，陈鸣一直从事着饰品的外贸生意，工厂里95%的订单会销往日本、韩国和东南亚的市场。

今年2月，该工厂迎来了复工。在这之前，他还担心国内的疫情控制不好会导致无法复工，产业链就将断裂。

按正常来说，在春节过后，外贸企业积压了半个月的订单将会迎来爆发。但陈鸣在3月24日接受时代财经采访时表示，现在工厂大约有九成订单已经因为疫情被取消。

就在这天上午，陈鸣还接到了一个同行的电话，希望把之前价值两百多万元的订单取消，拿回部分订金。“这个单子对方已经付了三成订金，他问我们能不能退一点。不能退的话，后面的货也不要，30%的钱也不要了。但是这30%的订金对我们企业来说，付人工都不够，更不要说买材料的钱了。”

据陈鸣介绍，饰品行业的利润并不高，约占订单的百分之十几，每一个订单的取消就意味着公司还要亏超过60%的钱。

陈鸣透露，由于订单大量取消，现在他的工厂已经暂停了60%以上的开工。而这也意味着资金链的断裂——按正常的运营计划，陈鸣会像其他企业一样预留大约3个月的流动资金，“更小一点的企业甚至会只留下两个月的资金。”

然而，员工的工资还得继续付，在这期间陈鸣只能保证员工的基本工资。如果加上另外两间合作的工厂，陈鸣的公司大概有200多人，即使按照两千元的月薪来算，每个月都要支付40万元的工资。

陈鸣向时代财经表示，在巨大的资金压力下，他不得不开始考虑劝退一部分员工，“我没法确定疫情对市场的影响会持续多久。”

人工的开支可以尽量压缩，但租下的厂房却无法只租一部分。陈鸣希望政府能出面与业主协商关于减租的事宜，或是得到政府的直接补助和支持。

但陈鸣觉得协调成功的难度也很大，一方面是因为受疫情波及的企业范围太大，另一方面，陈鸣的工厂属于传统的劳动力密集型企业。在他看来，那些高新技术企业才更有可能获得政府的支持。

究竟还要多长时间才能恢复经营，陈鸣的心里也没有底。“这个问题不是一个部门或者是哪个省、哪个地方的人能够有办法来控制的，这个是全世界性（的问题）。”

陈鸣认为，这些正承受外部市场压力的企业能否活得下来，答案在3个月之后就会“水落石出”。但他承认，目前的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心理负荷。

形势越来越严峻

随着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的进一步加重，各国防控措施趋严，停飞航班、关闭码头已成常态，这也导致了国际货物运输供应链受到严重影响。

在此背景下，对于外向型企业而言，除了海外客户订单数量的断崖式下跌，它们还要承受因各国“封境”“关码头”“航班停飞”而导致的国际货运受阻的境况。

据时代财经不完全统计，截至发稿前，近两天已有近4万个航班被取消，超过30家航空公司停飞所有国际航线，土耳其、伊拉克、乌克兰、肯尼亚、尼日利亚、安哥拉、巴基斯坦、埃塞俄比亚、摩洛哥等多国也相继宣布暂停国际航班或关闭国际机场。

3月24日，葡萄牙航空公司的飞机停在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国际机场停机坪上。葡萄牙航空公司已经停飞了大部分国际航线。 新冠肺炎疫情持续蔓延之际，欧洲各国相继采取措施控制人员流动，其中包括关闭边境等“猛药”。 （图片来源：新华社）

国际货运能力萎缩，货运企业在非传统旺季的情况下则出现了征收旺季附加费的情况。“现在每天晚上都得确定运输价格上涨后才入睡。这哪里是物流，更像是炒股等开盘一样。”从事国际物流行业的陈黎明（化名）表示，受疫情及排仓情况持续严重影响，自3月25日起，其所在公司对经中国香港DHL渠道寄运的货物，将收取22元-1620元/票的旺季附加费。

瑞典皇家理工大学(KTH)客座教授、高级物流师王勇在25日接受时代财经采访时分析指出，“国际货运价格暴涨的背后，是因为多家国际航空公司都停飞了客运航班，导致航空运力严重不足。因为国际航班运输货物还是以客机的腹舱运输为主，货机运输一次的货物虽然多，但毕竟货机数量少。”

王勇称，以目前航空公司货机的有限运力，并无法满足市场需求，这自然导致空运价格大幅上涨。王勇还表示，虽然有些航空公司并没有停飞货运飞机，但现有的货机数量不足以支撑市场贸易需求，这还会进一步要求国际货运企业限制发货量，从而平衡市场需求。

在3月12日民航局举行的例行新闻发布会上，民航局新闻发言人、航空安全办公室主任熊杰介绍，新冠肺炎疫情对行业运输生产造成巨大冲击。数据显示，2月份共完成运输总周转量25.2亿吨公里，同比下降73.9%；完成货邮运输量29.7万吨，同比下降21.0%。

对于跨境电商来说，接下来货运情况还将更加严峻。

3月24日，eBay官方发布通知称，受疫情进一步扩散影响，国际航空运能持续减少，针对当前严峻形势，中国邮政决定自3月26号0点起停止收寄电商平台所有平常小包路向邮件（指通过陆地方式进行运输的邮件）。

这使得不少外贸企业开始将出货方式从空运改成海运。但受疫情影响，即使是海运也会面临物流一线员工不足，边境、道路和码头封闭等问题，从而导致物流网络受阻、海外企业开工延迟。

“这周开始，形势越来越严峻了。先是有客人要求对一些晚出货的单改空运，一些季节性强的货想取消；然后是新款的货想要暂停下单，再接着是所有国外店铺现在开始停业，要出货的改出货方式，空运的都改海运，但最怕到港了，却发现码头也没人。”一位服装外贸业务员如此向时代财经表示。

事实上，据迈阿密港码头经营公司（POMTOC）在官网公布的消息，由于进口货量极低，旗下码头就曾于3月23日和3月24日关闭。另外美国休斯敦部分码头、马来西亚的铁矿石码头等也因疫情暂时关闭。

“目前的国际物流情况变化对国际供应链产生诸多不利影响，比如受各国家或地区管控影响，国际物流不畅并将导致成本提升；国际供应链订单交付周期延长，资金链可能受影响，甚至可能导致部分企业货款偿还能力下降或延迟，从而进一步增加风险。”王勇指出，外向型企业应尽早梳理处于履约期限内的外贸合同，对于临近交付日的货物应提前安排运输及仓储，排查上游供应商和下游销售商的履约能力，确保来料、出货的有效性，尽量避免迟延交付。

全球“救市”

在3月24日的国常会上，政府出台了关于推动制造业和流通业复工复产的一系列措施，明确了加强国际协作，畅通国际快件等航空货运，并对疫情期间国际货运航线给予政策支持。

商务部研究院对外投资合作研究所副研究员庞超然在25日接受时代财经采访时表示，这些政策的目标一方面是在供给层面精准支持产业链关键企业复工，保障头部企业恢复生产和出口，进而带动配套企业发展，维护产业链稳定；另一方面，在需求层面不断发展线上服务新动能，促进经济平稳有序发展。

但挑战已经摆在眼前。海关统计数据显示，1-2月份广东省外贸进出口比去年同期下降15.2%，其中，出口下降17.5%，进口下降11.8%。同样的外贸大省浙江省在1-2月的进出口总值也录得超过10%的下跌。

国家发改委对外经济研究所国际经济综合研究室主任王海峰在25日向时代财经表示，沿海的长三角和珠三角地区代表着全国对外贸易的大趋势。“首先，它们的外贸体量比较大；第二，它们离（海外）市场比较近，也比较敏感，更能反映我们全国贸易的一个真实情况。”

从商品的构成来看，中国的出口仍然以劳动力密集型产品为主力。近年来，中国的出口产品中九成以上为工业制成品，其中主要是机器、设备及其零部件和附件、纺织原料及纺织制品的出口。庞超然指出，劳动力密集产业技术含量相对不高、替代性强，容易受疫情冲击影响。

不过，虽然有外贸大省在疫情中遭遇外贸“滑铁卢”，但也有省份逆势增长。成都商务局数据显示，1-2月成都市实现外贸进出口总额同比增长13.1%，是唯一保持进口和出口双向同比正增长的城市。

成都海关统计处相关负责人分析认为，推动四川外贸逆势增长的主要因素有两方面，一是电子信息等产业集聚效应进一步凸显，二是龙头企业产能继续释放。成都高新综合保税区作为全省电子信息产业高地，产业聚集效应不断凸显，部分龙头企业笔记本电脑生产线产能继续释放，带动成都高新综合保税区外贸快速增长。

时代财经梳理发现，近十年来，广东省一直致力于加快贸易转型的步伐，降低类似来料加工这样的密集型模式。海关的统计数据显示，到2019年末，广东一般贸易出口占比约六成，加工贸易已下跌成为第二大贸易方式。

只不过，这次疫情的影响是“全覆盖”的。在王海峰看来，除了必需的医疗用品、生活用品之外，全球私人消费和服务业无一例外遭遇停摆，而前者对经济的支撑有限。

进入封锁期的米兰。图片来源：THE NEW YORK TIMES

不仅仅是中国，目前全球主要的经济体国家都在出招挽救企业。英国在17日宣布，将为为中小型企业提供总额500万英镑贷款，前6个月免息。同时对于零售、餐饮、娱乐等受疫情影响严重的行业，将免除12个月的营业税，并提供25000英镑现金支持。

美国国会在近期也制定了第三个应对新冠疫情可能带来的经济危机的救助计划，计划注资2万亿美元。这将是美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救市计划。

但在需求停滞的情况下，王海峰认为，目前的措施只是尽量帮助企业活下来，最有意义的还是在于激活市场的需求。他同时指出，企业应该把这次疫情放在一个经济周期之下考虑，“现在看起来的话，经济的衰退已经不可避免。”